网络社会年会

第一届网络社会年会主题报告 | 格雷厄姆·哈伍德: 数据库上瘾, 2015/16年‘余波’小组工作報告

第一届网络社会年会
时间:2016年11月14日下午
地点: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水岸山居会议室
讲者:格雷厄姆·哈伍德(Graham Harwood)
伦敦大学金匠学院文化研究中心的课程召集人
翻译/yimeng 校译/ 黄孙权

好吧,卡拉OK开始!

演讲开始我想说的一件事情是,我在这里已经有十天了,我们一直与李士杰在上海双年展中工作。其中我学到了一件事,在我和中国人交流的过程中有很多沉默。所以在此,我想用一些手势来方便我们进行交流,双手打开,这是让我展开讲讲的手势,指下,是让我讲慢点的手势。

我不介意演讲中被别人打断,即便我知道没有人会这样做。

在这次演讲中,我想说得非常具体,我就是想要谈论一张桌子/表格( table),它在伦敦布里斯顿的一个上瘾诊所里的一间办公室里。我并不想要揣度也不想要试图假装自己了解中国的语境。我就是想要谈一张桌子/表格和我们的批判实践活动。但愿从大家从中可以发现一些有趣的和有用的东西,运用在中国,但是我并不假设一定能这样。

也许先谈一些关于我们YoHa(Graham与其伴侣Matsuko作为组合“YOHA”,中文名“余波”)组合的东西是有用的。YoHa在过去20年中一直重点关注的兴趣点是人类与技术物的合作,在这些与技术物的合作过程中可以形成怎样的身体,以及技术物是如何发现/探索我们的。

作为一个艺术家团队,我们擅长与人合作并且处理一些意外状况。所以如果我们想要展示这些,我们通常会展示一个过程后的残余(residue),过程对我们来说才是至关重要的。

所以这里是一张桌子/表格,这是一个上瘾中心的会议室。

这个戒瘾中心(addiction center)是当瘾君子有上瘾问题时真会去的一个地方,之后他们便会被监控。说是被“治疗”不如说是被“监控”。

在这些戒瘾中心里,所有的会议都围绕着这张桌子进行。在这张桌子上有很多要素,我们花了一些时间与工作人员谈论——数据库是如何影响他们的日常工作并且改变他们工作方式的。并且我们询问他们,之后这些数据信息去了哪里,工作人员如何对信息进行实际操作的。也问了他们信息的构造形式以及他们如何填入信息。你们可以看到他们的工作环境是这样的,非常有趣。

作为一个艺术家组合,我们对他们所使用的媒介的一些灰暗面(grayness)很感兴趣。我的意思是,你们都是中国人,你们应该知道中国政府是如何运作的。所以我们与他们的谈话是关于在那些系统中,权力流(power flows)是如何流动的,但并不是关于权力怎样自上而下的流动,也不是说有一个主导的权力以及别的一些权力。我想说的就是权力流是怎样流通过这些系统的。

作为艺术家,我们怎样会面对着这个非常无聊的表格发呆?但是在这无聊的背后是规训的构建(the construction of a discipline)。看着非常无聊又空洞的表格,然后理解在这背后的权力。所以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

这里的三个窗口,一个是戒瘾中心不错的环境,可能和别的办公环境差不多。第二个窗口是国家药物治疗监测系统的概念图,大家能看到那是非常繁杂的文本。在第三窗口,你们看到的是人们对这个系统的评论,我们就是用大家看到的这些东西制造了表格/桌子。

英语中有一个笑话值得一提,“表中表/桌中表(tables of table)”。所以这是一张桌子,上面有很多表格,类似一种关系数据库的构造。但这真不是一个好笑的笑话。

2015年“余波”从生态、美学的角度和英国国民医疗服务体系的成瘾者诊所一起工作,我们想研究数据库对临床模式的抽象化。“数据库成瘾”要探讨护理中心的物质性运作所采用的方式,这些方法可以在计算所导致的不同尺度下被管理与治理,以及这一过程如何改变了基于工作的文化,如何改变患者的生活和身体。

当你想象数据库在一个如戒瘾中心这样的地方运转的时候,它会以许多种模式进行。它会作用于建筑的尺度,因为建物被改造成对某些人有进入的权限,而其他人则不能进入数据库。同时,数据库也会随之改变,当人进入建筑时,会被相机监视,同时人们需要提供尿样和血样。如此这般,这些信息都被采集进了数据库中。

你看,这里有些人想要躲在这里的楼梯上,想要避免出现在数据库中,想要避免自己的对话被记录下来。因此,你能通过数据库来追踪整个建筑的物质性,可以细化到人们站在哪里、在干嘛、如何进入建筑等。工作人员们希望我们解决的关键问题是,他们发现自己需要花四十分钟来处理数据库,却只有十分钟来为上瘾者们服务。这里是我们可以再深究的地方。

我们的工作有几个目标:首先,作为艺术家团体,我们非常感兴趣数据库是如何中介了医疗保健服务中的各种关系。我们特别重视去探索工作人员和工作人员之间、工作人员和上瘾者之间、工作人员和管理层之间、工作人员和政府之间的相互关系。这些就是我们试图追踪和解决的事情。然而这些我们想要去做的工作是很难获得资金的,而临床心理学家们知道使用数据库有一些一直存在的问题,他们知道数据库妨碍了人们的日常工作,所以他们决定称这个项目为艺术协助工作人员发展计划,使其作为一种围绕技术物和工作场所之间的相互作用的批判话语,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资金的支持。

我们很感兴趣的还有一件事,你们一定都了解福柯对疯癫和文明之间的关系解释。我们也对探索心理健康和数字理性之间的空间很感兴趣,比如瘾君子的欲望是如何挑战某种存在于运算世界中的规训的。

数据库成瘾由“余波”艺术家小组、德玛斯(Jean Demars), 和米歇森博士(Dr Luke Mitcheson)发起,拉德瓦(Anila Ladwa)是出品人。它首先在罗琳海威特之家(Lorraine Hewitt House),伦敦布里斯顿的一家成瘾者诊所启动。在诊所工作的是志愿者团队、临床心理学家、社工、精神病医生、行政人员和前台,他们人手不足工作繁重。由于资金削减和政策变动,诊所自身的服务设置压缩,行政设施和建筑空间被别扭地安置在一起。伴随着资金削减的是器械、办公设施和管理形式的合并。当这些来自不同行政系统的人被迫进入同一个空间内,彼此却无法产生交流。所以如果你是一个成瘾者,当你走入诊所,你需要在住房数据库里填好你所有的信息,然后走到下一间屋子,又要在健康数据库里填写满满的……信息,然后你又走去另一间屋子…… 这时,你不仅仅因为酒精而精神错乱了,重复劳动叫你抓狂,但你还得进出不同的管理系统还要符合种种不同的规则规范。每个人都因此感到沮丧。

所以,如你所见,戒瘾者中心的工作都和收集信息有关,决定和进一步的活动又基于这些信息。这就导致了一个量化的结构,循环往复地产生一个个的行为。你可以看到,在这些模式中,每一个小事故都可能引发连带的后果。

所以如果你不想把自己的孩子带到戒瘾中心里,那么警察会怀疑并且上门查看你是怎么对待自己孩子的(也许警方怀疑你在“虐待”的孩子)。在这个管理系统内的每一件事都会导致其他的行动和后果。

我们团队试图思考的问题是,数据库是如何在同一时间在多重尺度上运作的。数据库会在机器的电子层面上运作,数据库会在供能的发电站层面运作,在血液和尿液的检测中提供分析,数据库会在同一时间作用于所有事情。然后这个中心又会连接到所有其他的中心,这些中心和采集到的数据一起提交到政府的链条上去。这是一个非常智能的系统,我们将会持续探索下去。

这里有两个观念可能是有用的,我不介意花费一些时间在这里解释一下。

一个是观念是我们如何以艺术家这种身份工作,这对大家可能新鲜,也不一定。就是把艺术当作是“询问”的状态。作为一个艺术组合,我们很早就说过,自己对真正产生艺术作品并不十分感兴趣,我们常说自己对自我表达不感兴趣,这对于一般艺术家来说是很少见的。

但是我们真正感兴趣的是“艺术作为询问(Art as Inquiry)” – http://artasinquiry.com,你可以大概将其理解为使理论和实践的边界变得模糊的一种方法,可以大概当它是一种美学介入的实践,或者换句话说,是一种多重生产的模式,或一种过程性的艺术类型项目。

所以当你与他人在一起工作时,实际情况是他们开始提问。他们会问你为何而来。当你问他们类似于“你怎么得到许可来填写表格?”这样的问题,这也意味着他们开始对自己进入询问。然而问题在于,这种询问或者说艺术性的问询难以被再现。所以作为艺术家团队,你们必须开始思考一种超越再现的美学。

这时你可能会问,什么是超越再现的社会美学?我认为本次的会议可以考虑下这个关键的领域,因为无论你从哪个部分开始研究数字文化都会碰到这个问题,若你不能再现,你就不得不去思考另一种我们还无法想象的美学方式。

这种探索方式的第二个关键点,我认为它也很有用,就是马修(Matthew Fuller)和我试图去思考的抽象都市论(abstract urbanism)。这也是规训如何渗透的地方,所以这是这个项目主要研究的对象。

使用计算机和对计算机进行编程时,包含着不同形式的逻辑的交互关系,这同时发生在对机器编程,以便执行运算的层面,和规范使用者操作鼠标和菜单栏的指令,以便得出希望的结果的层面。当然,你可以在上瘾中心看到这中情况,因为有些人不得不编写数据库,然后数据库开始自我编写所输入的信息。这是一种将人以特定的形式输进数据的方式。

思考诊所因沉溺在这些逻辑形式中而受到的影响,其中一个思路是福柯所说的规训,因为它通过将现象模式化来解析它,从而达到某种遥控。简单说来,你可以想象你写下一张购物清单,它会在你去超市购物时遥控你。你可以用这种简单例子来理解遥控,进而推理软件系统对人的遥控。

计算规训着现象被接触、被分析的途径,所以当现象在电脑屏幕上再度可见时,现象在物质性上已经被计算处理成适于比较和调整的。所以基本上来说,当你建立一个上瘾者的模型,把它输入计算机,该计算机便为你提供某种形式的遥控来控制那些表格。你可以将整个过程想成是一种治理形式,可以从中看出治理如何从规训中产生。

当用户参与到这种比较信息所创造出的权力之流中,他们就被其过程规范化,同时困在不同尺度的逻辑之间的交互关系里。从人们在楼梯间、在建物内部躲避或参与数据库系统的行为可见一斑。

对于我们艺术家来说,重要的是能够理解与技术物的这种协作的本性,因为我们相信它的一个重要的政治问题。我们认为我们与技术的关系已经将我们自身变成了不同种类的生物。当我们使用电话时,我们的社会性已经变得不同了,电话反过来发现我们、重建我们。电话不是一种工具也不是外来入侵者,我们和电话是合作性的,技术是我们的,但也让我们不同。这是我们有兴趣探索的东西,以及权力如何流过它。

如果大家听到这里觉得无聊,那么接下来恐怕更加无聊。我觉得告诉大家在英国这架机器是如何运作的蛮有效的。这家诊所处在几个数据库的连接点里:国家毒品治疗监控系统(National Drug Treatment Monitoring System (NDTMS)),电子病历系统(Electronic Patient Journey System (ePJS)),后者通常与其他几个脊椎数据库的国民服务系统在一起的。

这个数据库以多重方式连接,你可能会奇怪,为什么英国政府要收集这么多关于吸毒者的信息?为什么对于英国政府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范畴?原因是用持续监视和替代毒品来管理成瘾者比对付犯罪要省钱多了。但同时政客会说这种办法是有效的,因为英国的政客不可以公开说自己支持吸毒者。

政客们只能说,之所以支持吸毒者,是因为这比让他们真的去吸毒(进而需要处理可能造成的犯罪)要省钱。但他们并非真想治愈吸毒者,因为管理吸毒者是个巨大的产业。有很多中产阶级靠著让吸毒者待在一个永久单调的监狱环境(treadmill)中从而挣到很多钱。因此你想创建的是一个监控系统,让一切达到很好的平衡,但绝不治疗任何人。这就是我们今天在这里看到的系统。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称它为监测系统,而不是治疗系统的原因。

因为如果你真的想要治愈上瘾者,那么你必须要投入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对你来说,这么做无利可图,你需要待在他们身边,以防他们毒瘾发作,要给他们提供康复治疗,你得花费很多钱。但是,监视他们并且给他们一些替代毒品,你便可以让这个工业稳步发展。所以,这个大概就是整个英国里这种系统的运作方式。

每个月末毒品酒精监控系统( Drug and Alcohol Monitoring System (DAMS))开始收集数据,到月中递交给CSV,这个时候所有员工都必须完成所有成瘾者的TOP表格。这个意味着这些员工们可以看到每个人的模态。只有上瘾者的“治疗”时间在六个月之内,该中心才能获得资金支持。所以,当上瘾者在六个月之内通过检测系统,不再返回到该中心时,该诊所才能获得资金,否则便没有。因此,该系统是以一种类似照看的方式在监测。

从8月到第二年6月,这是一个11个月的周期。七月不算,因为七月要做年度统计而暂时冻结,机器都用于其他项目了。所以在7月里不会收集任何数据,这样可以使机器的分析结果提升至与全国的药物治疗中心进行比较的层次。

这里出现很多议题,比如数据是如何归属于某人的,怎样保护隐私。这里的关键问题是,你有两个主要的安全系统,一个是角色权限(Role Based Permissions),另一个是系统安全策略(System Security Policies)。

大家都是某种角色权限结构中的一部分。你也许无法看到某个东西的花销是多少,但是你可以看见特定的数据库视图。所以这就是一个特殊的结构。作为一个团队,我们能够得到基于角色权限的结构,如果你能从一个组织中获得这个结构,你便可以计算出信息在管理层、员工、会计部门以及其他人之间的如何改变。这是一张非常清楚的地图,能显示权力是如何通过数据库流动。所以这是一个非常安全的方法。

还有一个系统,为了保护个别吸毒者的隐私,你只能看到他们的生日和姓名,以及他们的邮政编码的前三个字母。如果在一个区域里少于五个人,那么这块数据必须删除,否则它就會归属于某人。所以你需要检查大量数据库,避免它是归属于某人,但这个系统仍然有缺陷,因为你仍然可以找出这个人大概是谁。

我们对NHS数据库很感兴趣,在使用它之前,其他一些数据库非常笨重和操作困难。但在这一方面,英国的这个数据库是非常棒的。在屏幕的这边,你可以看到很多叫做工作计划的东西以及这儿有堆积如山的工作计划。

有八家控股公司允许对个别诊所实施商业计划。所以你有政府决定这些商业计划,八个公司提供特定的版本。所以他们都是在一种含糊的竞争中制定这些商业计划。

如果他们在数据库中建立一系列的资料库之专用角色(proprietary actors)来进行研究会发生什么事?因此与其将它看作是一个固定的机器,不如想像它是一种图表,一个不断地发明自己的机器。这个机器可以不断升级,计算出什么才是最完美的看护或监测药物成瘾的机器,一台能生产出完美机器的机器才完美,所以它从不止步。一切都是被设置好了,所以这些比较和含糊不清的地方始终在相互检测。

让我们回来回顾一下YoHa小组是如何想象在这样的空间中进行这样的工作的。我们试图调查一个数据库是如何在一个戒瘾的环境中运行的。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会人群里到处晃晃,向所有参与者询问问题。在这个阶段,我们只和工作人员一起合作,尚未接触上瘾患者们,那是这个项目的下一个阶段。我们会倾听工作人员们所遭受的挫折,其一就是他们填入表格的大量信息对他们来说都没有用。所以我们提议之一便是,不要在表格中輸入无法发现相关性的资料,从资料库中删除它们。如此一来,月底时我们会得到什么?也许是一个对人有用的数据库。我们会不断地询问、提问、与他们一同放声大笑,从而在这些机器和他们的工作实践中建立一种理解。

当你想找出数据库中的权限,你通过提问来反思,什么信息被限制、什么信息开放,这也是厘清这一复杂状况的方式。进而,对于我和马修的问题是,进行干预的突破口在哪里?

所以我们在这个空间中游走,寻找可以干预的地方。我们本打算利用餐厅或别的什么场所,之后我们在会议室遇见了这张桌子,我们想到如果我们以之为工作对象,这张桌子将是一个合适的突破口,每当大家坐下来开会时,就都会被卷入这张我们创建的数据库(表格)里。

在这张桌子上有一些问题,它还有另一个部分。另一部分关于我们曾经的一个项目,研究的是人们说话的方式如何与数据库中的实体和关系等同起来。我们收集了所有的数据,就是那些商业计划中的数据,然后我们使用词频分析以及同位词分析,来理解话语在语言学层面上的是如何运作的。

我们是这样做的,把这些部分沿着桌子边缘,所以一旦你在会议中感到无聊,一旦你对泛泛的问题感到厌烦,这时你可以停止下来,观看那些文本,转而看一看桌子上的表格:你会了解这些话语是怎么建构起来的,你会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里开会。

我们在大概一年前安置了这张桌子,之后收到很多正面反馈,关于这张桌子我们的设想是让大家重新想象相互之间的关系,提供批判的机会,人们感受到某些东西,可是却没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去表达。而房间中的这张桌子就是表达方法。

所以这是项目的第一部分,也是目前我们正在努力做的事情。我们决定构建项目的第二部分,也就是与上瘾者们进行合作。我们想要构建一个从他们的视角出发的数据库。假如戒瘾中心里的数据库使那些上瘾者们成为戒瘾中心的课题,那么如果你和上瘾者们一起工作,生产出同样的知识权力,但这次针对的是戒瘾中心,这会是个什么景象?

比如其中可能包含,哪里有干净衣服,或者某个社工服务差,我不打算再见到他。这样的情况会对诊所环境产生什么影响?这个就是我们已经开始的第二阶段工作,我们发展了一些不同的系统,没有一个是特别成功的,成瘾者发现与我们沟通很难,而且他们难于将成瘾者自己的知识与诊所的设定区分开来。所以现在我们这样做,我们已经为成瘾患者们打造了一间图书馆,这是一个阅读的空间,上瘾患者可以把他们的知识信息带进到这个阅读空间。我们希望这间图书馆能批判诊所中的数据库系统。

就到这吧!

桌中表: